余忆童稚时

       当想起你的时候，涌入我脑海的是你苍老枯瘦，双颊下垂的面庞。

       你什么时候失去了清秀俏丽的脸庞？是在我见到你之前，还是离开你之后，亦或是在我未曾觉察之时？

       原以为感叹岁月飞逝是老人家才会做的事，没想到我现在这年纪也忍不住说一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没想到，转眼我长大了，你却老了。

      在我一岁多点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一起生活，我从未经人事的孩童到如今知晓人情冷暖的成年人已过去了十八余载，在你的生命旅途中我陪你走了余下的四分之一，而你陪我走了开始的四分之一。我们之间隔着五十年的岁月鸿沟，并非无法逾越，只是太晚而已。

      你从来都不是个“好人”，你更像是罪恶的领袖，孩子的天敌。每次在外面玩的时候最怕的是你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无论有多远，玩得多高兴，都必须立马跑回家，这对小孩子来说算是残忍了吧。你从来不会主动给我零花钱，我多少次为了仅仅的五毛钱撒泼打滚一整天，别的孩子随手的一包“辣条”对我来说就像是奢侈品。

      小时候，我艳羡的永远是别人家。为什么人家吃得那么好？为什么人家有那么多漂亮衣服？为什么人家不用干活？我向你抱怨过很多次，你没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要去羡慕别人，要管好你自己”。我曾经从未去思索过其中的深意，也没去体会你的良苦用心，真正到长大一点才明白，我们一生中羡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若是一直将目光放到别人身上，那么我们将看不到自己。

       你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脾气有多坏，不知道你在我的童年里充当着“法西斯”的角色。当你脾气坏起来的时候，无论看见什么都是一顿骂，没人能治得了你，外公都怕了你。但我时常会挑战你的权威，把你气得不行，就算棍子都打断了也不会向你认错，你拿我没办法，叹着气说“脾气太倔容易吃亏啊”。那时候的想法挺简单，就觉得要争一口气，其实也从来没搞懂过那口气到底是什么，就想着你是“坏”的，不能向恶势力低头。但事实证明，你是对的，脾气倔不是个好品质。

        只是到了后来，再后来。

  七岁前我的人生中有你和外公，我们是三个人。七岁后就变成了我们两个人，开始是两个人的碗筷，两个人的饭菜，一张床上的两个枕头，还有两个人都争抢的电视遥控器。到了后来只剩一个人的碗筷、饭菜、枕头，连遥控器都没人争了。空荡荡的老屋就只有你了，哪里都是空的，冷的，静悄悄的。

        相依为命到天各一方，我开始变得胆小害怕，也开始逐渐懂得你的好。

  我至今仍旧会怀恋和你在一起的每个夏天，就像是咖啡留在唇齿下的清甜。我们晚上会一起喝一瓶啤酒，你一点我一点，酒瓶就光了。你会在天热的时候买一箱雪糕放在冰箱里，这是夏天最好的礼物。我们会一起在露天的阳台上乘凉，伴着满天的星子，时不时的凉风，夜空下的低语安然入睡。

        现实撕开了回忆的纱，痛也变得血淋淋了。

  我不敢跟你打电话，不敢问你在家里过的怎么样，不敢问你没有我在你习不习惯。因为我知道，我会想你，你也会想我。我害怕你说在家感到孤独，我知道这种针扎一般的感觉，也清楚此时的无能为力。我希望你可以多出去走走，别一个人闷在家里，哪怕村子里紧闭的大门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少，可多呼吸一些清新的空气也是好的。

       岁月在你脸上雕刻的印记越来越多，时间的轴轮越转越快，而你离人生旅程的终点也越来越近。我知道无法避免这个问题，所以设想过很多次你离开的情景，但都没想清楚过我应抱以怎样的心情？或许，最好的是像老友一样微笑送别，只是在这个俗世中，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余忆童稚时，你还身体矍铄，笑口常开。

        余忆童稚时，你还容颜未改，风韵犹在。

        只怨秋思多恼人，丝一断，便陷进回忆里，再也拔不出来。

    作者：杨静                                           编辑：鲁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