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

 

         门上，赫赫然挂着一把锁。

 

       但它，阻挡不了我。

 

      我站在门外，细细端详着这把大锁，月光静静地一泻千里，微微地印在锁黑色的身体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我是个开锁高手，在无数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开掉了无数把锁，然后，安静地走进一家有一家，拿走他们对我有用的东西。于是，人们给我起了个名字，贼。于是，为了防止“贼”，一把把锁诞生了，一把把更厉害的锁诞生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贼是锁的恋人，因为我懂锁的心。

 

       我轻轻托起眼前这把泛着暧昧光晕的锁，就像抱着一个泛着乳白色的美女的胴体，她在我的手中妩媚，在我手中发热，最终，软成一滩泥。我轻轻地将手中的铁丝深入锁孔，对于这方面，我轻车熟路，很快找到了它最薄弱的部位。最后，我听到了它心脏碎裂的声音。

 

        再强大的锁，这复杂的锁，在我这个贼人的眼睛里，只是美女穿上了不同的新衣，绸缎下，依旧是雪白的胴体，胴体下，是一颗火热的心，而我说过，我懂它的心。

 

       我偷偷地笑了，怯怯的笑声在黑夜中回荡，黑色的锁在我的脚下呻吟，月亮羞涩地在乌云中暗了光芒，寂静的深巷中，狗叫声忽然的鼎沸起来，像是有勾魂的恶魔逼近了村庄，吓跑了月亮，惊叫了猎狗，是恶魔，让这个世界一下子混沌了起来，一下了惊恐了起来。然而，我只是个贼，一个刚刚开了锁的开心的贼。

 

        我轻轻地走进这个人家，我的脚落地无声，因为我的脚上长了一层如猫的肉垫，我的父亲说：“我是个天生的贼，一个天生的就该优秀的贼。”我也丝毫没有浪费过上天给我的恩赐，我没有把常人当做怪胎一样的软软的肉垫给去掉，我不会傻成那样，我虔诚地感谢上帝，因为天赋，让我成为了一个优秀的贼子，在无数个夜晚，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而今天，我是要去拿一个闹钟，我的卧室的闹钟坏了，我已经好几天都睡过头了，时间对一个贼来说，就像是每天要喝的水，每天要吃的饭，少了它，我就会错过良好的夜晚，从而，错过夜光下诱人的美食，闪光的珍珠，还有，妩媚起舞的姑娘。

 

        我走进了这间卧室，在床头人摆着一个钟，它滴滴答答的声音在黑夜中汇成了动听的音乐，响彻在我的心头，夜深了，除了我，原来它也没有休息。

 

       我很快就拿到了它，我回过头，黑暗再次笼罩了过来，我走出门，却撞见了一群穿着绿色衣服的人，他们手中的电灯白昼一样照在我的脸上，我疯狂地逃离，但是已经无济于事了，他们进行的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追捕，高高的围墙上面趴伏着他们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像手上长了壁虎的吸盘一样趴在了墙上，从他们的眼睛里迸射出绿色的光芒，狠狠地将我逼退，最后我在他们炙热得发冷的目光中，如同被剥衣般难堪，从头皮冷到了脚趾间。我打了个寒战，那群绿色衣服缓缓朝我靠近，最后，有个绿衣服在我手上扣上了一个东西，最后，我被带走了。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地方，教育改化贼的地方，我们叫它“监狱”。这里的人们一个个个的毫无表情，门外的绿衣服警察呆呆地看着我们。

 

        我在这里认识到了一个男人，他长得奇丑无比，他说他没有朋友，因为人们大都喜欢与漂亮的人做朋友。于是我跟他成了朋友，因为我知道，他虽然丑，但是很温柔，我更知道，再美或再丑，也不过是一副皮囊。我靠在他宽宽的肩膀上睡觉，从他头上揪出虱子，塞进自己的嘴里，缓缓嚼着他们，听虱子在口腔里破碎的声音，就像是钥匙插进锁芯的那一瞬间的脆响。他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可是他从来不敢正面见她，所以，每当到夜晚，他就偷偷的爬上女孩子家旁边的大树上，观察着女孩子的一举一动，可是那天女孩子打开了窗，被躲在树上的他给吓晕了，他慌张地从树上掉了下来，被发现了，他被冠以”偷窥罪”来到了这里，他说，其实我什么也没看，我只是看着她安然入睡，然后默默的保护她。不看到她入睡，我也会睡不着的。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墙壁，喃喃地说:“我这辈子都不敢再见她了。”泪水划过他的脸颊，从他的眼中汹涌而出，低落一地。

 

       他问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笑了，我是个贼。

 

       我刚来监狱的时候，我想过要逃离，可是渐渐地，我竟不想走了，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上了这里，我喜欢上靠在狱友的肩膀上端详他，我还迷恋上了每天给我们做思想工作的绿衣服的警察。

 

      他的声音就像有着魔力，他的出现，就如同是天神的降临，他穿着帅气的警服，在狱中高声的宣传着，他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你们都是可爱而善良的。”他呼吁着：“善良的人们啊，改变你们自己吧，你们是天底下最最可爱的。用你们的人生，为他人去创造福祉吧！”

 

       他的胡须在他白净的脸上跳跃着，它们用自己的生命跳跃着，用自己的思想去跳跃着，每当听到他热情洋溢的演讲，我就会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它们川息在我身上，挣脱着想要出来，它们想要化成雨滴，化成流星，去服务人民，去造福人民，去感化人民。我看着帅气警察的胡须上下地抖动，他脸上的青筋暴起，他的喉结一上一下，我的心在心腔里粗暴的撞击着，我的心被我的身体所束缚着，它在等待着，等待着，一把金色的钥匙救它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找到了钥匙。

 

        我以为我找到了钥匙，我坚信我找到了钥匙。

 

        我被释出狱，我的心情有点低落，我走在大街上，狱友的眼神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他依旧每天在想着那个美丽的女子，一天又一天，他的眼神很痴迷，却很绝望，他送我到门口，他黄色的眸子闪闪地盯着我，让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绿色衣服的警察也站在我的身边，他用他强有力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眼神深邃而空洞。

 

       我抬起头，正午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在我的身上，刺伤了我的眼睛，我在狱中没有见过太阳，那是个昏暗而潮湿的地方，弥漫着汗臭与脚臭，各种皮肤的腥味夹杂在一起,各种头皮分泌的头油仅仅地贴在人们的脑袋上。每个牢房前，挂着一把锁，闪烁着油亮的光芒。

 

       可是我在狱中亲吻过每把锁，贼都会有这样的习惯，而锁是我的恋人，我把铁丝似伸进锁心，缓缓地寻找着它们的最薄弱处，最后它们在我的挑逗下，张嘴呻吟，我无数次打开过无数把锁，我甚至跑到外面见到了美丽的月亮，一如我刚刚进监狱那晚的月光，一泄千里，如同母亲柔顺的发丝，似山边黑色的瀑布。空气中萦绕着暧昧的气息，温柔的吹过我的耳畔，亲吻我的脖颈。

 

       可是如今，正对着我的是，天空的太阳，还有，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惊讶地看着我，鄙夷地看着我，我在他们的目光中走在大街上，心里有股淡淡的悲伤，但是身体中的热血又沸腾起来了，它们一直记着绿色衣服警察的话语，等待着有朝一日，化为流星，化为雨滴，造福人民，成就英雄！

 

       我慢慢地踱步回到自己的家中，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着我的归来，它们虽然是我偷来的，但是它们都是我的忠实的管家。我倒在发霉的床上，没有挂上门上的那把锁，我想：“这里的人们是不是一样地记着我！”我开心的笑了。

 

        那夜，我梦到了狱友黄色的眼睛，还有他那个美丽的姑娘。

 

        第二天天刚刚黑，我就起床了，我拿出了所有我偷的东西，今天，我要物归原主。

 

        月光还是那样的美好，我无声无息地走在路上，身后犬吠连连，我飞檐走壁，在月光的注视下，开了一把把又一把的锁，一次一次聆听锁的清脆呼叫。我发现，贼原来也还可以是好人。

 

       于是，有一天，我早早地起床了，我在街上瞎逛着，我把头颅昂的高高的，我以前是低着头走路的。我大步流星地走着，以前我总是很小心地走着的，街上的道路泛着青色的光芒，我高兴地哼起了歌，吓得路旁的小狗朝我汪汪的叫。人们很快发现了我，可是他们把头颅撇得远远的，男人们恶狠狠地盯着我，女人们冲我抛白眼，有个可爱的小女孩跑过来要跟我搭讪，被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爷爷给带走了，他把他的胡子甩过来，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顿时就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印记。

 

        我高声说：“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还回去了，我是个好人，从今以后，我要做个好人！我要把自己的热血，化成雨，化成星，去服务每一寸土地。”我说得哽咽了，喉咙里的东西在我的脖子里面堵得很不舒服，绿衣服警察的话语不端的在我眼前回放，他的大手沉重地拍在我肩头的痛感没有消散，他泛蓝的眼睛在我的面前摇晃，盯着我查出灼热而有信仰的火花!

 

        人群沉默了。

 

        人群中的他们笑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晃动在我的眼前。

 

        “年轻人，你用什么能力来帮助我们？”长胡子的老头问。

 

        “我用什么来帮助他们，我想了想，黑锁的呻吟在我的脑海浮现，我说：“我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锁。”

 

        “我家门上挂着一把很好的锁。”老头说：“它来自于遥远的国度，可是我把钥匙给丢了，所以我把我妻子锁在了里面已经五十年了，今天如果你可以帮我把这把锁打开，我就相信你。”

 

       我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大步流星地跟在老头的身后，我发现，我的身后跟着无数个拥挤的人头，在身后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他们小心的跟在我的背后，脖子伸得长长的，像是被人提着脑袋垂死的鸡。我来到锁的面前，它在门上，泛着威严的光芒，这是一把很老的锁了，很老，很老，浑身散发着岁月的气息，它的脸上长了很多皱纹，如同苍老的树皮，可是我却依然听到了它的心跳与召唤，已经有很久了，很久没有钥匙进入过它的心扉，它，一直很孤独。

 

       我还是很快地打开了锁，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它的最薄弱的部位，轻车熟路，听到锁在最后一声脆响中张开锁嘴。我兴奋地转过头，发现了老头紧缩的眉头！

 

       人们陆续的离去，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太阳渐渐地落下去了，月亮取而代之，洒下重重的黑色，一同我的心情，接下来的几天，有人们陆续的拿锁给我开锁，我都很快的打开了，可是他们好像失望了，很失望，还是，很害怕！

 

       最后我对第九百个来找我开锁的人说，我打不开这边锁，他黝黑的脸一下子亮起来了，一下子瞳孔也放大了，映出我满脸胡须邋遢的样子。

 

        “你说的是真的？你打不开这把锁？”

 

        “恩。是的。”我回答他。

 

        “你不知道我们等这天等多久了！”他开心的笑了，举着黑色的锁在我狭小的房子里手舞足蹈，“我一定要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最后他开心的消失在夜幕中。

 

         而那，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锁。

 

          于是，第二天，家家户户的门上挂上了这把锁。

 

        我在夜幕中轻轻地走在了无人的街上，月光一如既往的洒在我的身上，可是今日，它在我身上披上一层厚厚的霜。黑色锁身泛着暧昧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在月夜闪现丑陋的狱友躲在大树上安然看心爱女子入眠的画面！

 

       我是个贼，可以打开世界上的任何一把锁，可是，我却永远打不开，那把人们心上的锁。

 

 

                                                                                                      作者：临床系 阳莲 编辑：顔想念